若是梦中发生的一切是真,那江今棠往后又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将自己杀了?
他能活到江今棠归京那一日么?
晏含英心觉不对,但看系统那蠢模样,也不像是有什么城府的样子。
除非,系统也有受人蒙蔽。
晏含英多留了个心眼。
他又在宫中待了很长时间,春去秋来,四季流转,又是一年冬日,慕辰贪图享乐,在城郊置办了秋猎,这段时日并不在宫中。
晏含英这才找到时机离开皇宫,回了晏府。
晏府早已荒芜一片,连下人似乎都已经被遣散,院中生了杂草,虽未贴上封条,却也已经同抄家没什么两样了。
晏含英恍惚了一瞬。
他还从来不曾见过晏府这个模样,是陌生的,让他分外彷徨。
但身体却像是早已预料,没什么很过激的情绪波动,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,而后抬脚离去。
晏含英后知后觉,他想趁此机会逃出京城。
也是,为晏府翻案需要皇帝的授意,如今高位之上的人待他不好,不信任,甚至想要他去死,他若继续留在京中,只会得不偿失,倒不如先行离开,等着新的时机。
可他也不知晓自己还能否有新的时机了。
到底也没算错。
出逃仅一日,慕辰的侍从便将他抓了回去,道晏含英意图谋害太子畏罪潜逃,草率地将他关进大牢。
廷杖之刑几乎已经打断了晏含英的傲骨,他躺在大狱里时几次三番以为自己已经死了,直到北疆镇守军归京,江今棠闯进地牢,顶着造反的罪名将晏含英带了出去。
晏含英躺在榻上,到了这种时候,身上的伤痛似乎也无法再被察觉了,像是身躯已经死了,只是魂魄残存着一口气,也便不会再为了伤势而痛苦。
他在江今棠在城外安置的小屋子里住着,江今棠寸步不离地照顾他,他们却已经没了多少话可以说。
江今棠坐在榻边给晏含英喂药,晏含英听见了江今棠的心声。
杂乱无章的,像是在迷茫,说着一些无法连贯的字词与句子。
晏含英恍然大悟,彻底明白,原来这是江今棠的梦。
或许是江今棠快醒了,又或许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些往事,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想走马灯一般快速地流淌起来。
江今棠原本的人生,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展露在晏含英面前,从关外回来,顶着谋乱的罪名遭人追杀,又在北疆镇守军的支持下建立起义军。
曾经也有某一夜里,他和晏含英说,他要将慕辰拉下皇位,他说慕辰当不好皇帝,他说晏含英眼光不好。
晏含英没有否认江今棠这番话,他承认自己确实眼光不太好,他原本以为,慕辰会是个聪明的君王,最起码,能有那么一丁点的良知与感恩回馈的心。
他晏含英遗臭万年没关系,生不如死也没关系,只要他能念着自己往日的帮扶,替他帮晏家平反便够了。
可惜,就这样的请求,慕辰也不会应答了他。
江今棠又问:“你不高兴,是不想我这么做?”
“他是太子,”晏含英语气缓慢,似是已经麻木。“他是……我姐姐的侄子……”
“……”
江今棠沉默着,只是看着晏含英苍白消瘦的面庞,这几日他叫了军医来看过,晏含英身上中了毒,他自小体弱,身体本就不好,这毒蔓延极快,已经侵蚀了他五脏六腑,早已经没得救了。
如今只是活一日算一日,不清楚什么时候便会没命。
晏含英还在喝药,汤药很是酸苦,入了口便想要呕出来,又只能强忍着,只觉得喉间满是血腥气。
他闷咳了两声,胸腔都扯得阵痛,忽然便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、犹如狂风骇浪般没顶袭来的心痛与伤心。
晏含英一时间快要昏厥,却又感到那样的情绪像是隔着一层薄雾,并非属于他自己。
似乎是江今棠的。
原来在江今棠的梦中,还能与他感同身受。
晏含英怔怔地想。
他又听见江今棠故作无事般说:“随便你,反正……他从未真心待你。”
晏含英沉默着。
江今棠将他喝完的药碗端走了,起了身,他视线又在桌上一转,看到了给晏含英换衣时从身上取下的杂物。
江今棠忽然脚步停顿了一下。
他将桌上的那枚玉佩拿起来,道:“怎么在你这里,原来当初被你捡到了吗?”
晏含英恍惚了一瞬,“你说什么?”
“这个玉佩,”江今棠也有些茫然,“似乎是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弄丢了,当初在书院找了许久,原是被师父捡去了。”
时至今日,他才终于又叫出了一声师父,晏含英却并不觉得欢喜,只像是遭了雷劈一般,浑身僵硬发冷,转而满腔怨怒与痛苦漫上心头。
江今棠瞳孔骤缩,忙扑上去,扶住了晏含英的身体,“师父!”

